茶马古道指中国西南、西北地区,以茶叶和马匹为主要交易内容,以马帮为运输方式的商品贸易通道,兴于唐、宋,盛于明、清,主要线路为滇藏线、川藏线和陕甘线等,辅以众多支线和附线,地跨今陕、甘、贵、川、滇、青、藏、新等省区,并外延至南亚、东南亚等国。 如果我们想要保护茶马古道、开发茶马古道,首先,就是要认识茶马古道的性质。我考察过很多古道,回过头来看,普洱的重要性愈发凸显。实际上,很多学者已经对此有所研究,我们应该承认普洱的重要性,但还是有很多人不认可。现在我们要拿出比较让人信服的证据,通过理性的分析,来证明普洱是大家公认的茶源头,是(茶马古道)滇藏线的茶源头,是滇藏线源头的第一重镇。我在这里提出两个重要的证据,首先是茶树的多样性证据,还有就是语言传播证据。 茶树的多样性证据 大家知道唐代樊绰的《蛮书》中记载:“茶出银生城界诸山”。这里的“银生诸茶山”是包括西双版纳、临沧在内的“大普洱”,现在的普洱市是“小普洱”。在那时,人们就意识到了普洱的茶,也提到了茶的扩散,而且论及“银生诸茶山”的文献,大部分也都与普洱茶有关。所以说,“银生诸茶山”在整个西南地区是处于中心地位的。最近,一些实地调查以及研究结果显示,普洱的茶树多样性分布也确实是最多的。 多样性分布是确定起源的一个方法论原则。为什么多样性分布越多的地方,越会是起源的地方?我举个简单的例子:假设某个家族是五代之家,有20多个人。另一个家族是三代之家,也是20多个人。很明显,五代之家的基因变异就比三代之家的基因变异复杂。反过来,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两个家族是几代之家,只知道其中一个家族的基因变异很复杂,那这个家族的辈数就会更多,这个家族存在的年代也更久远。 语言传播证据 普洱是茶马古道上的第一重镇,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语言的传播。普洱地区的傣语、哈尼语、布朗语,都把茶读作“la”,而在彝语中也读“la”,丽江的纳西族尽管已经翻越横断山脉,也是读“la”。这就说明,“la”这个词,实际上有一个远距离的传播过程,已经从普洱一带传播到了纳西族所在的横断山脉。而“la”的形式,比我们现在的“cha”的形式要早得多。我们现在能确定茶路运输的滇藏线至少在唐代就有了,而“la”是比滇藏线出现还要早的一个读音形态,也就是说在这之前滇藏线可能就已经形成,而且已经延伸到纳西族居住的地区。 再往北的地区,包括现在四川的彝族,他们也把茶读“la”。一般来说,纳西族和四川地区的彝族很少种茶,不具有种茶所需的温度、湿度、水分等条件,所以只可能是通过茶马古道将“la”这个读音传播过去。 一个是科学检测茶树基因的多样性证据,一个是重建语言传播路径证据。这两个证据可以证明,滇藏线实际上很早以前就已经出现,而滇藏线的源头中心在普洱。现在把普洱列为滇藏线的起源,是完全有道理的。 另外,还有一个依据就是磨黑盐井。这里除了茶的分布外,盐的分布也相对集中。局域性的盐运古道为茶的分布和运输提供了条件,茶可以利用盐运古道网络开始传播,普洱周围的茶山就可以把茶运到普洱这个中心来了。所以,这也是一个有利的条件,拥有早期的盐运古道的支撑。 普洱是最活跃的茶马古道网络中心 很多研究提到,以普洱为中心的茶马古道还可以往南继续走,通过这条线连接海路,进入印度,翻越喜马拉雅山,进到拉萨。这是一条线,其实还有好几条,都是以普洱为核心的。概括而言,普洱是最活跃的茶马古道网络中心。对此,我们还是从物和词的角度来说明。 物的角度,就是茶马古道上的蹄窝。我考察过包括武夷山、南岭在内的很多茶马古道,这些古道上蹄窝的深度和密集度都无法和滇藏线上的相比,尤其不像普洱延伸出去的这些古道上的蹄窝那么深,甚至川藏线都很少有如此深且密集的蹄窝。再就是词汇的证据。我们知道,以普洱为核心,沿着几条古道出发,无论是向南去往东南亚,还是往西北到西藏,云南话、四川话这些西南官话都是通用语言。当年我们第一次考察茶马古道,翻越梅里雪山后,在贾郎村遇到了藏族同胞。他们问我们毛主席老人家身体怎么样。其实毛主席是1976年逝世的,我们去的时候是1990年,也就是说他们的消息比较闭塞,但是他们能听懂西南地区的方言。 茶马古道的显性价值与隐性价值 我们知道茶马古道有很多显性价值,比如可以把遗址保存下来,作为历史的记录,可以发展茶产业,让人们致富,这是它的显性价值。其实,更为重要的是隐性价值,也就是深度激活旅游业的经济效益,这是我们开发利用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价值。我们可以看看从中甸到香格里拉的发展历程。1990年,我们从中甸出发开始考察,那时候只能在火塘边烧土豆,但现在去香格里拉,星级宾馆很多。香格里拉本身的发展,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茶马古道这个文化符号。至于为什么把中甸改成香格里拉,很多人认为是英国作家詹姆斯·希尔顿的小说《消失的地平线》这本书。其实,这个名字是我们的考察队员之一王晓松提出来的,现在他已经去世了。 另外,我还想谈一个问题,就是茶和茶马古道的关系。茶在古道上有它的存在深度,是一种可以深度品鉴的、具有文化情趣的商品,所以茶和茶马古道可以进行互动。我们也考察了丝绸之路和很多盐道,这些商品也很重要,但是它们不一定能够与古道进行互动。所以,茶的文化情趣属性让它可以和茶马古道进行互动,这也是有利于开发。 茶马古道保护的急迫性 对于茶马古道的保护,我想还要进行多样化的研究,也就是将语言、文献、考古、口述与生物基因的多样化研究相结合,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握。我们现在虽然进行了实地考察,但是还没有达到考古的标准。我们也利用文献资料,但前提是我们可以对语言做大量的调查。目前,地方上做语言调查比较难,因为语言调查需要专门的技术。所以,我计划与地方进行合作,做一些语言调查。同时,我们与生物基因研究团队也有联系,可以把他们带过来对茶的基因、为什么普洱茶对高原民族的身体特别好等问题,展开有规划的研究,这也是保护茶马古道非常重要的内容。 以茶马古道源头重镇为纲的双轨开发模式 我认为普洱能够发展以茶马古道源头重镇为纲的双轨开发模式,一个是物质的开发,另一个是语词的开发。物质的开发已经做得比较多,包括线路、遗址、茶马古道文化的重建等,还可以继续进行。语词的开发是无形的,但是价值特别大。我们要认识茶马古道,推动茶马古道的旅游发展,那就要出版、普及和宣传茶马古道的研究成果。比如之前普洱市政协出版的《普洱茶马古道》,这个研究就属于语词的开发。把这项成果普及出去,有时候可能比打造一个博物馆的影响力还要大。 另外,普洱的文化亮点,我们到底该突出什么?盐道很重要,但是无法走向世界,甚至连全国都走不出去,因为大理有盐道网络,楚雄有盐道网络,苍山西边的盐道也很发达。咖啡很重要,但也面临着和世界其他地方的咖啡的竞争,商业在其中的影响是很大的。单独研究茶也可以,但不与茶马古道结合起来,在国际上的竞争也是很难的。唯独别人没办法和我们竞争的,就是以普洱为源头重镇的茶马古道,这是没有可比性的。那么在这个基础上,我们来开发茶、盐、咖啡等文化,亮点就很突出了。我认为保护和开发首先要认识到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,能够拿得出别人没办法和你比的东西。 最后,我想真正的保护和开发的核心就是以茶马古道源头为纲,因为茶马古道滇藏线的源头就在普洱,纲举才能目张。(陈保亚)
(作者简介:陈保亚是当年的“茶马古道六君子”之一。1990年秋夏,他与木霁泓、李旭、徐勇涛、王晓松、李林等六人从中甸(香格里拉)出发,首次徒步考察了滇藏川三角地带的古道。次年1月,考察组六人在《云南大学校报》上发表了介绍茶马古道的第一篇文章,正式提出了“茶马古道”的概念。1992年1月,陈保亚在《思想战线》上发表了第一篇讨论茶马古道历史地位的文章。在后来的30多年时间里,陈保亚一直聚焦于对茶马古道的实地考察与学术研究,茶马古道也日益成为云南以及西南地区的一项重要的文化象征。作者系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,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主任)
本文来源:《普洱日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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