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数字时代,照片就是普通人记录生活点滴的时光胶囊。快门轻轻一按,永恒便在方寸之间静静凝固,封存一段时光:那或许是家族间代代相传的温情脉脉,是历史长河中个人的渺小剪影,又或是平凡日子里骤然闪耀的奇迹。本期,我们一同探寻照片背后的故事,唤醒沉睡相册深处的珍贵记忆,让那些泛黄卷角的片段在当代语境中重新焕发生机。 
周末的暖阳斜斜地爬过樟木箱的铜孔锁。我掀开箱盖,一张泛黄的相片正巧被风卷起,轻轻落在褪了色的老织布被褥上。照片里的少年,身着纯棉衬衫,青竹般挺拔地立在照相馆的布景前,眉目间萦绕未退的腼腆。这是外公的第一张照片,摄于1962年立春,是他十八岁那年用浇筑水泥的工钱换来的珍贵留念。 灰白的底色晕染着旧时光,却遮不住那双清亮的眼睛。那天,他特意穿了一双祖母缝制的新布鞋,鞋底纳着密密的白线,一圈又一圈,像我如今对他那逃不走、忘不掉的思念。 “这是你外公的成人礼。”母亲接过照片,抚摸着照片边缘细微的裂痕。箱子里还放着一支毛笔,那时他刚在私塾先生那里学会“志远”二字,便用刻刀将这两个字刻在了自制的毛笔竹管上。我至今记得那支笔的触感,竹节处留着细小的凸起,像他指尖常年劳作的茧。 暮春的午后总伴着读书声。外公会把竹椅搬到水井旁的芒果树下,从蓝布口袋里掏出用油纸包裹着的武侠小说。书的右下角被他摩挲得泛出毛边,书页的中间压着一朵泛黄的茉莉花。小时候,我趴在他的膝头数着他的老茧,看阳光穿过他稀疏的白发,在青石板上织成跳动的光斑。他读小说时,眼睛总是半眯着,手跟着故事情节摆动,连屋檐下的铜风铃都跟着轻轻摇晃。 二十年前的除夕,我蹲在灶间看他写春联。新制的毛笔蘸饱墨汁,红纸上的“春”字,像柳条抽芽般舒展。他忽然停下来对我说:“毛笔要逆锋起笔,人生要顺性而为。”那时我不懂,现在看着照片里的少年意气风发,才惊觉他早把半生感悟都融进了横竖撇捺中。 外公的疼爱,是清晨出现在窗台的野山楂,是半夜悄悄掖好的被角,是我摔坏钢笔后他戴着老花镜修了整晚的沉默,是整个童年不惧风雨地挡在我的前面……最后一次早饭后,他被母亲扶进房间,用嘶哑的嗓音把我叫到跟前,颤巍巍地从枕头下摸出一支毛笔,竹管上的“志远”已经模糊成两道浅痕。“留着,能镇纸。”说这话时的他,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。 整理遗物时,我在樟木箱底发现一个铁皮盒子。掀开锈迹斑斑的盖子,几十支磨损的毛笔整齐排列着,每支竹管上都刻着年份。最早那支1958年的笔,笔锋早已磨秃,但笔杆却像他十八岁照片里的眼神般坚韧不屈。一朵枯黄的茉莉花压在盒子最底层,轻轻一吹,飘出的是童年水井边的油墨香。 六十九岁的他穿着中山装,没有带走任何东西,却留给我一屋子的书和道不尽的思念。落日的余晖爬过他的最后一张照片,同样是灰白色调。两张灰白照片隔着五十载光阴对望,中间是漫山遍野的竹海、书海。他的生命从黑白的起点奔向彩色的长河,又在终点沉淀成水墨的写意。如今,我握着他最后使用的毛笔写字,竹管上的刻痕恰好嵌进掌纹,仿佛听见他说:你看这湘妃竹的泪斑,是岁月给的勋章。 春蚕吐尽的丝裹着十八岁的月光,秋蝉蜕去的壳盛着六十九岁的霜。两张照片间的留白处,我渐渐读懂了那些未曾说出口的牵挂——就像他教我临帖时总强调的,最动人的笔触往往藏在飞白处,最深沉的爱意常驻于无言中。(陈武傲其 文/图)
本文来源:《普洱日报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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