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过去的日子里，我们总被教育要追求完美，却很少有人教我们如何拥抱真实。就像陶器在窑变中产生的裂纹，反而成了它最独特的语言；就像写作时那些即兴的、未被雕琢的字句，往往比精心设计的修辞更触动人心。生命中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，那些偏离预期的“错版”，或许正是命运别出心裁的笔触。人生的旅程没有重置键，每一个瞬间都是不可复刻的独家印记。当我们学会与自己的不完美共存时，才能真正触摸到生活深处的温度与光芒。

“以前总想着把人生演成一场完美的戏，后来才明白，人生是用来体验的，不是用来演绎完美的。”

推开同窗聚会的包厢门时，有个剪着短发穿着宽松T恤的女人用大嗓门招呼我到她旁边坐下，热情地给拘谨的我拿碗添筷。8年的时光是一把锋利的刀刃，它不仅让同窗的脸上泛着陌生，也让我在记忆碎片中不停地检索着“她是谁”的问题。忽然，大脑“灵光一闪”：眼前这个“陌生”女人，是我当年的偶像——钟晓萍。

我是在求学时期认识钟晓萍的，某个项目课题让我们聚在了一起。印象中的钟晓萍，是大家的“女神”和“主心骨”。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，我们几个时常“蓬头垢面”参加组会，但她不管熬夜到多晚，出现在组会时，发型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，面庞上精致又得体的妆容，微笑着鼓励大家再加把劲，一起把数据核对完。当然，她在学术上既严谨又认真，每次组会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数据存在的问题，并详细为大家讲解，会后还会为我们整理实施方案。那时候我们都觉得，钟晓萍的人生就像她穿在身上熨烫得板正的大衣，没有褶皱，没有污渍。

可此刻的钟晓萍，和我记忆里不太一样：她没有再化精致的全妆，眼角有淡淡的细纹，手里举着冰镇可乐，肆意地说着、笑着，不像当年记忆中那束优雅的百合花。察觉到我的目光，她笑着摆摆手：“认不出我了？”

聊起这些年的经历，钟晓萍的语气很轻，像在说别人的故事。毕业后，她成为了上海某大型企业的员工，凭着一股“要做到最好”的劲，仅用3年就升到了部门主管。那时候的她，每天只睡4个小时，通宵加班是常事，团队里有一点失误，她都会归咎于自己的“锅”。“我总觉得，只要我够努力，就能把所有事做到完美。”她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，接着说：“直到前年，一个重要的项目因为我的决策失误搞砸了，公司损失了不少钱，我在巨大的压力下引咎辞职。”

那之后，钟晓萍陷入了人生的低谷。她把自己关在家里，不敢见朋友，甚至不敢照镜子面对颓废的自己。“后来医生说我得了抑郁症，那段时间，我连吃饭、洗澡都觉得费劲，更别说想什么‘完美’了。”

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工作日。钟晓萍得到了一张艺术展的门票，在去艺术展的路上，她经历了地铁坐过站、钥匙扣丢失等一系列小插曲，直到她到达展厅，焦虑的心情才平静下来。那时的展厅里只有她一人，她穿梭在一幅幅“特殊”的作品之中——这些作品没有逻辑规则，色彩绚丽大胆，线条自由奔放，却和谐又富有美感，仿佛在敲碎她那“一丝不苟”的人生信条。她席地而坐，掏出包里的便签，开始学着这些线条涂涂画画。不知过了多久，有家长带着小孩路过她，小孩看了一眼她的涂鸦，对她说：“阿姨，你也是画家吗？”从那以后，钟晓萍开始学着和自己的“不完美”和解。她不再逼自己早起，偶尔因为追剧熬夜赖床到中午也不会自责；她不再拘泥于近乎苛刻的身材管理，也喝上了“秋天的第一杯奶茶”……

“以前总想着把人生演成一场完美的戏，后来才明白，人生是用来体验的，不是用来演绎完美的。”她看着我，眼里有释然的光。

同窗会快结束时，她热情地和其他人握手、拥抱、道别，动作自然又充满亲和力。我忽然觉得，现在的钟晓萍，比当年那个“完美”的她更有魅力——她不再是那个活在别人期待里的“女神”，而是接纳了所有不完美，却依然热爱生活的普通人。（杨柳青）